(相關報道:調查稱中國多地市場上約10%大米鎘超標)
在多次的土壤污染講座上,陳同斌首先會用幻燈片放映四幅圖:滿天的濃煙,骯臟的河流,亂丟的垃圾,以及一塊綠油油的稻田、菜地。
聽眾們很容易聯想到第一幅圖是空氣污染,第二幅是水污染,第三幅是垃圾污染。但至第四幅圖時,不少人卡了殼,有時也會有人不自信地問:"這就是土壤污染嗎?"
身為中國科學院地理科學與資源研究所環(huán)境修復研究中心主任的陳同斌研究員,這時往往大聲回應:"這就是土壤污染的特點,肉眼根本看不出來,但土壤、稻米和蔬菜都被重金屬污染了。"
土壤污染對人體的傷害,也許要十年以上甚至更長時間才會充分顯露出來。因此,長期以來,在空氣、水、垃圾和土壤這四大污染中,土壤污染幾乎最不受政府重視,公眾更是很少知曉。
公眾知道更少的是,土壤污染最難治理,幾乎具有不可逆性。污染土地上產出的重金屬大米等農產品,對人體的傷害短時間內難以察覺,猶如"慢刀殺人".
但是,與洶涌的土壤和稻米重金屬污染情形相比,各地政府的重視程度顯然無法與之匹配。目前,這個沉重的話題還只是更多被學者和受害者提及。
一筆糊涂賬
目前中國到底有多少土壤被重金屬污染,污染程度如何,誰也說不清
土壤污染是稻米污染之源。在一定程度上,稻米污染破題有待于土壤污染問題真正被政府重視。但目前中國到底有多少土壤被重金屬污染,污染程度如何等基本問題,尚是一筆糊涂賬。
從學者的角度看,對于人多地少的中國來說,重金屬污染無論如何是非同小可的問題,各級政府怎樣關注均不過分。
可是事實遠非如此。
近幾年,有一個關于中國耕地重金屬污染的數字反復被學者和各級政府引用,即中國有五分之一耕地被污染,總面積2000萬公頃。還有一個數據也被廣泛使用,即中國受鎘污染的耕地面積近1.33萬公頃,共涉及11個省的25個地區(qū)。
經陳同斌考證,兩項數據均無確鑿依據。前者明顯被夸大了,后者明顯又太少了。數據打架,凸顯學界和國家相關部門對土壤污染不摸底的現實。
在全國各地重金屬污染事件集中爆發(fā)之前的2005年,環(huán)保部、國土資源部即開始在全國范圍內展開土壤重金屬污染調查。這是中國首次針對土壤污染的全國性普查。一位曾參與此次國家污染土壤調查的學者透露說,中國國家層面近年對土壤污染問題多有關注,此次調查正是在這樣背景下進行的。
有學者認為,一組接近真相的全國性污染土地面積數據固然非常重要,但還要搞清一些具體的問題。以水稻污染為例,污染源在哪里,污染土地上水稻種植比例,污染水平如何,人們吃污染稻米的時間長短,污染區(qū)居民體內重金屬積累情況等,都有待于調查。
有學者認為,最終公布的普查結果,可能達不到學者和公眾要求的那般具體。實際上,由于是按照8公里長、8公里寬方格進行粗線條取樣檢測,各地方政府選點和配合程度都可能影響到普查結果。無論如何,國家相關部門將首次初步掌握整個國家全部的土地污染情況,這有利于相關對策的研究和實施。
原計劃2008年底前公布此項調查結果,但至今未見公布。據悉,調查結果推遲公布主要是工作量和技術難度比預想的要大好多,并且,調查數據究竟公布何種程度也需要權衡。據悉,出于方方面面的考慮,最終可能只有污染土地的概數,而不會公布具體污染地點、污染源等。
學者的尷尬
地方政府希望學者能寫報告,將某片城郊耕地形容為無法修復的重金屬污染土地,以便改變土地用途進而擴張城市
近年來,中國也在進行污染土壤修復的科技攻關,并初步取得一些進展。例如,經過多年研究和實驗,陳同斌于1999年找到一種可以大量富集土壤中砷、鉛等重金屬的植物--蜈蚣草,用于被重金屬污染農地的修復。
此外,南京農業(yè)大學農業(yè)資源與生態(tài)環(huán)境研究所所長潘根興等學者試圖在不棄耕的情況下減輕稻米等作物的污染,具體做法是用特制營養(yǎng)液降低水稻對土壤中重金屬的吸附量。還有學者致力于稻種選擇和培育,試圖在污染土地上種出重金屬不超標的大米。
雖然之前的研究獲得科技部和中科院的支持,但直到2009年,陳同斌的技術才真正在國家扶持下開展較大規(guī)模的示范應用,且至今還未見地方政府決心在農地上大面積推廣。
當然,這些方法的推廣確實多少存在一些現實障礙。其中,蜈蚣草修復土壤,需要金額較大的前期投入,而農民短時間內又得不到滿意的收入,甚至沒有收入,因此在很多農地上難以實現;其他技術,要么在污染嚴重的土壤上幾乎不可能實現,要么新的稻種產量又難如人意。
對于學者來說,挫折并不可怕,但他們的研究并不被污染地區(qū)的政府所重視才真正令人憂慮。他們自嘲是在"自娛自樂".
這十年間,陳同斌反而一再被各個城市的領導請去,幫忙處理城市擴張、工廠搬遷后遺留的重金屬污染問題。而這些土地上,未來將建成各類商業(yè)和住宅地產。
同樣,潘根興教授致力推廣的通過營養(yǎng)液減少水稻鎘吸附的技術,少有地方政府感興趣。但時不時,他也會成為某些政府領導的座上賓,政府希望他能寫報告,將某片城郊耕地形容為無法修復的重金屬污染土地,以便改變土地用途進而擴張城市。
多位學者認為,不少地方政府試圖利用耕地污染進行土地變性,對真正的污染土壤和稻米則缺乏修復的動力。
作為學者,陳同斌和潘根興事實上更為關心中國上億畝被重金屬污染土地是否得到真正重視,土壤修復以及作物種植結構調整是否得以科學推進。但他們暫時還未能看到太多希望。
政府決心是關鍵
重視而不回避,才會有真辦法
學者見到更為普遍的現象是,由于污染主要是前任政府造成,各地現任政府更愿意選擇逃避責任,而不愿直面問題。導致問題堆積,傷害繼續(xù),以及新的污染仍在形成。
反觀中國土壤污染在過去數十年的形成過程,即與各地政府"緊密相關".
相當數量污染工礦曾是各地國有企業(yè);還有很多非國有企業(yè),至少也一度被地方政府認為是環(huán)保的。
顯然,短時間內破解土壤污染進而改變稻米污染現狀,是不現實的。但學者指出,關鍵中的關鍵,是政府一定要重視而不回避,如此才會有真辦法。而且,中國現行體制決定,單靠農戶無力改變重金屬土壤污染和稻米污染現狀,所以政府應切實負起責任。
潘根興等人認為,在土壤修復和稻種選育等方法遠水不解近渴的情形下,政府至少從三個層面大有可為:
在污染區(qū)民眾身體健康層面,政府起碼要搞清居民身體狀況,該救治的要提前介入,并不嚴重的也要告知真相。
在膳食結構層面,起碼要補貼給污染區(qū)農民部分正常的大米,平時也要設法減少他們對污染大米的攝入量。實際上,嚴重污染區(qū)農民的食用大米,應該完全由非污染區(qū)供給。
在土地治理層面,對污染土地要努力修復,有條件的棄耕治理,無條件的改變種植結構,如種植一些不作為食物的經濟作物,例如樹苗、花草等。政府起碼可在污染區(qū)與未污染區(qū)間實現作物統(tǒng)籌。
有學者近年在推動中國為土壤污染立法,國家也在進行相關考慮。但也有學者認為,立法不是關鍵,因為中國已有50余部關于環(huán)境污染的法規(guī),仍未能控制好污染,而美國僅有幾部,就基本管好了。所以,政府的決心和執(zhí)行力才是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