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因政治、經(jīng)濟、文化的不同,人們素食的態(tài)度是有所不同的,所尚素食亦有不同。特定文化中的素食偏好是其相關經(jīng)濟狀況與文化因素的互動產生出來的。(圖片來源:yuxin)。
作為一種文化,素食是一種特定的歷史產物,在不同的時代具有不同的形式與內容。素食,從內容來看,有清素、仿葷、雜素三類。清素從原料到菜的名稱、形態(tài)都是素的;仿葷的用料是素的,但菜名和形態(tài)卻是葷的;雜素是以素原料為主,間用葷料。清朝是我國封建社會發(fā)展的最后一個高峰,素食的發(fā)展到此時已較為完善,而且從雜素、仿葷到清素的嬗變趨向與時代的變遷有著比較清晰的聯(lián)系,具有典型意義。本文只討論民間的素食,即與人們日常生活密切相關的家庭及市肆酒樓中的素食,與寺院素食及宮廷素食無涉。寺院的素食受戒律的約束,宮廷素食則富麗堂皇。二者均非人間煙火,它們與社會經(jīng)濟之間的關系不是十分密切,所以不作為本文討論內容。
1,清代民間素食的內容
素食發(fā)展到了清代,在烹飪技藝方面已經(jīng)非常完善了,素食的三大流派清素、雜素、仿葷并存且漸有融合??怠⑶瑫r期,社會承平富足,此時的民間素食以雜素與仿葷兩類為主流。這從清朝中期的三本食譜所收錄素食的情況可見。
從對《調鼎集》、《隨園食單》、《隨園食單補證》這三本書所收素食的統(tǒng)計可以看出,清朝中期,仿葷及雜素菜所占的比重是比較大的。這很容易理解,生活富足了,人自然想吃得好些,吃素只是偶爾的點綴一下,換換口味,即使是經(jīng)常吃素的,也不是都很習慣素菜的清湯寡水,而雜素與仿葷既能滿足其吃素的要求,又滋潤香滑得快朵頤。
清末的薛寶辰作《素食說略》,記載了清朝末年的177種素食,內容從調味品的制作到醬、腌小菜,到各式菜肴,到飯粥點心,多為日常所習見,考究而易作,在這177種素食中,雜素的數(shù)量為零,仿葷的素食只有3種。這一特點在清朝的素菜譜中顯得非常突出。
2,素食觀念與其社會背景的關系
素食在其產生的初期,多與齋戒活動及服食修仙有關,而服食修道更是素食的一個重要源頭,漢唐以降,這種素食觀念一直綿綿不絕。到了清朝,由于見多了前人的教訓,對于長生不死的傳說人們已是以姑妄言之、姑妄聽之的態(tài)度來對待了?!堕單⒉萏霉P記》云:“嘗見一人服松脂十余年,肌膚充溢,精神強固,自以為得力,然久而覺腹中小不適,又久而病燥結。無藥可醫(yī),竟困頓至死。。古詩‘服藥求神仙,多為藥所誤’,豈不信哉!”“問‘服食延年,其法如何?’曰:‘藥所以攻伐疾病,調補氣血,而非所以養(yǎng)生。方士所餌,不過草木金石。草木不能不朽腐,金石不能不消化。彼且不能自存,而謂借其余氣,反長存乎?’。”?;恼Q、有損健康的追求長生的素食觀逐漸被人們拋棄了,這是清朝素食在觀念上不同于前人的地方。
齋戒素食也不是很容易做到的,因此就有花齋、雷齋等名目?!墩{鼎集》為欲持齋者提了一些建議:“平素不能持齋,先勸食三凈肉,或干肉(火腿、腌魚、蛋、鲞之類),或花齋(十日、六日),或戒食(黑魚、黃鱔),逐一陸續(xù)戒去,日久自能。吃齋須用白米飯,易于下咽。或饑透食,或食飽食,雖有葷腥,亦不朵頤矣。所謂饑不擇食,飽不思食也?;蛴萌澲鏊夭耍蛴萌膺吽夭?,或間餐葷素,如:早飯素,中飯葷,晚飯亦素;次日早飯葷,或用兩餐素,一餐葷,逐漸戒去,久之食素,或不記頓數(shù)吃。京中青豆芽汁最鮮,陳大頭菜更鮮。或每月加六齋日”。這樣的齋戒只是想當然耳,令人聯(lián)想起今人戒煙之法。這些持雜素者的素食觀根本談不上什么宗教信仰,在很大程度上是出于對美味的追求、養(yǎng)生的需要或是生計所迫,《調鼎集》所提“早飯素,中飯葷,晚飯亦素;次日早飯葷,或用兩餐素,一餐葷”的素食點子與其后文安排日常飲食生活的方法如出一轍。
薛寶辰在其《素食說略》序中說道:“人物之靈蠢則殊,生死之喜畏則一。操刀必試,慘矣!屠門夜半之聲;轂轉無停,悲哉!元長羹中之肉。生機貴養(yǎng),殺戒宜除。寧有待與?未可緩也。” 悲憫之情溢于言表。像《素食說略》這樣以清素為主(《素食說略》涉及的原料有176 種之多,但無一葷腥原料),沒有用一樣葷料的食譜在清代可能是絕無僅有的,即使放至清代前朝也是很罕見的,它的出現(xiàn)不能視為偶然,應將其與清朝末年的動亂、凋敝聯(lián)系起來,它是時代在作者心靈上的投射。作者常年供職京中,見慣了官場的浮華,見多了政治的血腥,晚年住在陜西,對普通百姓的苦難很多同情,加之本人篤信佛教,才有這樣的悲憫情懷。這里要強調的是他的素食觀雖受佛教的影響,所持又基本是清素,但不能就此簡單地認為是佛教的素食,在他自己所作的序中,只字未提因果報應的說教,同時還強調“余編此,固非第為持齋者言之也”。僧人戒律規(guī)定進餐之前,應作五種現(xiàn)法:一是計功多少,量彼來處;二是忖已德行,全缺應供;三是防心離過,貪等為宗;四是正事良藥,為療形枯;五是為成道業(yè),應受此食。以此觀之,不僅薛寶辰的《素食說略》,整個清代的民間素食基本上與佛之教義沒有太大關系。
經(jīng)濟環(huán)境對素食的影響也很大,《隨園食單》及《隨園食單補證》的作者本身均是官僚,又都生活在南京這樣的六朝金粉之地,所處又正逢清朝鼎盛時期,所以兩書中所收菜肴較為精致,雜素較多,這從前面表中可以看出,《隨園食單》及《隨園食單補證》中的素菜,雜素所占的量是很大的;《調鼎集》中的菜肴的制作精粗不一,有些似乎是從餐館中收集而來的,但菜肴產生地的富庶繁華還是可以看得出來的。據(jù)陳正祥《中國文化地理》的比較,代表關中盆地的武功縣在清朝竟未出過一位進士,而代表太湖流域的錢塘縣清朝時共出過270 名進士,文化的衰落(當然也包括飲食文化)從來都是與經(jīng)濟的衰落聯(lián)系在一起的?!端厥痴f略》的作者也是官僚,但其收集菜肴集中在京、陜兩地,所處的又是較為民貧地瘠的陜西,其制法雖也考究,但大都樸實易作,同時,作者本人還精通醫(yī)術,其著述也有通過素食養(yǎng)生的意思,這一點在《隨園食單》及《隨園食單補證》中雖然也有,但不是很突出。
從前面的論述可以看出,《調鼎集》中的素食是編者在編寫時為求大全而收集進去的(《調鼎集》體例龐雜,它是由多人匯編而成),《隨園食單》及《隨園食單補證》中的素食更多地體現(xiàn)了作者的富貴身分與閑適趣味,而《素食說略》則是出于悲憫為養(yǎng)生而作,這里的養(yǎng)生既是指關于人的飲食養(yǎng)生,也是“生機貴養(yǎng),殺戒宜除”的意思。素食表示了一種態(tài)度,一種有關信仰、養(yǎng)生、趣味的生活態(tài)度。在不同的時代背景下,因政治、經(jīng)濟、文化的不同,人們素食的態(tài)度是有所不同的,所尚素食亦有不同。當社會清明、富裕時,素食行為多是從養(yǎng)生以及自身的趣味生發(fā)出來的,人們普遍接受的是仿葷與雜素,所謂齋口不齋心者是也;當社會動亂,綱紀隳壞時,素食行為多與人的信仰有關,傾向于清素的也就多些。這說明,特定文化中的口味偏好是其相關經(jīng)濟狀況與文化因素的互動產生出來的。